那几天矿山为一件小小的事躁动着,矿医院分来了几个专业的卫生兵。经过“见多识广”的矿山人的炒作,这几个卫生兵就被晋升为军医。矿山的工伤中以骨伤居多,就为这几个刚脱下绿军装的卫生兵出身的小伙子提供了丰富的试手脚机会。几个骨科手术下来,无老虎的山中猴子就成了霸王。他们中的一个人脱颖而出,被情窦初开的护士们视为心中的白马王子。不完美的是,这个叫魏威的医生在滇西农村的家有媳妇。魏医生秉承了那个地方男人的特质,生得白净文气又带几分书卷味,姑娘们在不舍之余只有退而其次打另几个男军医的主意。这让小魏医生怨恨起自己的寡母,非要以死相逼讨那个服役几年间在自己家以儿媳妇身份凑头扶脚巴心巴肝持家的张翠花,使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有妇之夫,打死都不甘心。眼看着比本人逊色不少的那几个战友在一乍长的时间里就搞定了各自的护士或教师小姐,气不愤的酸水就从胃中泛出。可有家室是别人不敢撞的红线!只能怪命中没带桃花运。
还真有敢吃螃蟹的姑娘。护士奚睛岚出身于矿工家庭,因读书晚,上初中时就比青涩的同班同学大两三岁,看起来已经是个丰姿绰约的大姑娘了。虽然成绩不好,依然得到老师的宠爱。英语老师领读我父亲是工人我母亲是农民我是学生的英语时,最爱点她的名字提问,中间没有明显的停顿。加之老师类似于小沈阳的怪异发音,懵懂的同学们就随着老师把奚睛岚的名字当作课文念出来,经常引来哄堂大笑。让奚睛岚生气又得意。
父亲是亡故的老矽肺病患者,母亲是家属,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特困的家庭背景使她初中毕业时获得了稀缺的几个工作指标中的一个,而且还被分配医院当护士,马上就在一大群既没考上高中也没考上技校的剩余女生中迎风飘扬起来。目医院上班的路上,矜持地迎接着上初中时比她拽而此刻正在当砂浆临时工的众姐妹嫉妒的目光。她们的软肋是,母亲虽然都是家属,但父亲仍然健在并上着班。就像现在既够不着廉租房又买不起商品房的夹心层。
对小魏医生有好感的护士多了去,有决心破釜成舟的少之又少,那是主观客观内因外因必然偶然胆量运气等综合因素权衡的结果。比如搭腔交谈这一最基本的交往要素,就不是人人都具备的。在那人人喜欢打听隐私个个爱好窥探家丑的年代,在这个常住人口不足万余的狭长山沟,男女多讲两句话都能尽收眼底。深入发展的环境实在难觅。可奚晴岚与魏威的交往得天独厚。那就是夜深人静值夜班的机会。医院外的非病人都睡了,他俩不能睡,不能睡的他们在查完房后的大块时间里总不能干坐着。那个时候没有电视,长夜更难明。奚晴岚主动进攻了。手段单一却又很在理,打静脉是强项,配针水看不懂英文字母的她请教埋头专注于外科学厚砖头书的魏医生教她医学上必不可少的元素符号。
几个回合下来,小魏医生诧异了,你什么文化程度?初中。初中怎么连H2O和NaCl这些基本的分子式都不懂?我最恨上英语课,他个高老广最爱点我提问,我知道他居心不良,他越提问我越不学,所以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那化学呢?那些元素符号和分子式可是你们护士必须掌握的,否则配错针水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呀。说起化学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教化学的那个左小老奶最看不起我们几个岁数大学习差的女生。
她经常拿那个绰号叫根号二的小男生来奚落我们,说他的化学成绩如何如何好,我们几个大龄女生如何如何笨还死头干僵,恶毒攻击我们吃洋芋吃多了,洋芋里面充满了憨元素。我们几个女生偏居教室的某个角落,但嘴也是出了名的辣:你那么喜欢根号2,叫他当你儿子得了,你们娘两个都是吃了称砣铁了心,锁定正负根号2的身高。哈哈哈哈!所以我的化学知识基本上还给了那个左小老奶。不是基本,是全部。小魏医生开心之余纠正道。那我就赖上你了,小魏医生,你可不要保守哟。当然当然,我们现在就开始。来,我读一个你写一个,Na、K、O、H、Ca…………。
在小魏医生的悉心教授下,护士奚晴岚的药物知识增长很快,再加上她先天的操作技能,很快在这批护士中小荷展露尖尖角。她也愈加爱上别人怕上的夜班,因为上夜班她就能与小魏医生独处,可谁都没有勇气捅破这层窗户纸。在静谧的值班室,两人已不仅仅研讨业务,一些私密性的话题也可以羞涩而向略带往地涉及了。一次谈到大龄女生在班上受到的歧视,奚晴岚不无愤懑地说,我们在班上是最寂寞的一窝,座位在最后,成天当哑巴,老师同学根本不把我们弹(音dan)在眼里,我们就像是其他同学的陪衬。这也倒罢了,最可恨的是,有些可恶的男生,竟然还把我们命名为大奶劁。什么意思我现在还搞不明白?反正不是好话。魏威,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来自农村的魏威笑而不答,他想起了农村的劁猪匠,不但劁小公猪,也劁小母猪,被劁过的小母猪就叫奶劁猪。面对奚晴岚的追问,他怎么解释呢?只能含蓄而婉转地诠释这一难堪的词语。奚晴岚听了顿时满脸通红,情不自禁地用拳头娇柔地捶向魏威,性起的魏威则趁势抱住了奚护士含苞待放的身躯,在夜色的纵容和月光的暧昧中,年轻的男女如干柴烈火翻腾在一起。
好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夜幕中的两人世界充满着激情与回味。还没有来得及规划下一步的走向,奚晴岚就感到了身体的异样。但她不敢告诉魏威,生怕给他的身心增添负担。她是个承受力极强的女孩,从小在失去父亲的家中老大,相当于半个家长。平时的日子除了上学,她还要带弟妹、找猪草、挖地、背粪种洋芋,所吃过的苦比得过一个农村女孩。也练就了超常的意志和价值观,她固执地认为,爱一个人就要无偿地付出,哪怕这种爱不合法。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但在表面她仍装得若无其事。丝毫不让魏威感到些许的不安。
魏威虽然是个医生,但对妇科知识如同一张白纸,仍然沉浸在纵情欢娱之中,种下孽债却浑然不觉。虽然奚晴岚因个子高不显怀,但她深知老护士犀利眼神比X光还要透人肺腑。在肚里的胎儿接近五个月的时候,这个很有主见敢做敢为的姑娘行动了,她从摆摊的老草医那里讨来偏方服下,准备把胎儿打下后神不知鬼不觉来个雁过无痕。剧痛在期盼中如约而至,在宿舍里她挣扎着处理完一应流产事宜后疲惫地睡去,谁知却在睡梦中发生了大出血,医院的抢救室。
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中。对于组织上追问最紧的问题她抵死不答,尽管人们已从众多蛛丝马迹的分析中锁定了偷情的男主角,没有女主角的认可还是结不了案(那个年代已把此类事件定为案件)。对此精道的组织已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对组织交代就要开除公职。那可是翻天的大事呀。即使这样,为爱可以赴汤蹈火的奚晴岚还是报定了“死”的决心。有担当的魏威自首了,随即被隔离。他不忍奚晴岚失去视如生命的工作被扫地出门,使一个仰仗她唯一收入的破败家庭崩溃。
奚晴岚彻底地疯狂了,她全然不顾山沟里无数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和蠕动的嘴巴,医院和矿上,如祥林嫂般反复申诉:是自己主动勾引甚至强迫魏威的,一切责任完全由她来承担,要打要杀冲她来,与魏威没任何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呢)。念及两人的工作表现,也为了给责任人一条出路,组织上没有将他们一棍子打死,但必要的处分是免不掉的。医院,到基建队去挑砂浆。魏威则发配到最远的穿老坑去当掘进工,握手术刀的手操起了笨重的机头。
二十年过后,从穿老坑调出来一批干部充实到位于矿本部的稀岭坑,其中就有魏威,二十年的风霜雨雪和世事磋磨,白净的书生变成了黑红脸膛的中年汉子,人生处处写精彩,他已转换成一名优秀的副坑级干部,风生水起地管理着一个坑的生产技术,在另一条战线上挥洒着自身的才华。像一枚深埋了多年的雨花石刚出土。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扶桑。人是健忘的,其他人已不记得二十年前的那场风花雪月之事。另一点是他恢复了单身,又有了恋爱的资格,与现单位一位离异女工组成了新家庭。那名女工也有一段浪漫而更轰动的情事,只是在市场经济一统天下的时代,男女那些事注定是过往烟云,早被健忘在时光的某个角落。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