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马昆明，男，共和国同龄人。从年到年，分别在本溪地区三座国家统配煤矿工作。爱好阅读，喜欢写作。
咏煤炭
（七十五）
原创：马昆明
一五八
彩屯煤矿机关楼
（来自风雨翛的美篇）
我约石祖文一起去开拓区。
老石没去新洞煤矿之前，就在彩屯煤矿开拓区当工人，这是他“老家”。虽然离开这里距今已经十多年了，但这里还有一些老面孔，所以他地儿熟人熟单位熟，我们先到井下工作面，升井再到区部。
什么叫“开拓”？
许多官样文章里不乏“开拓”一词，什么“开拓奋进”，什么“勇于开拓”，等等，都表现一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但深究起来，什么是“开拓”？没有过身临其境的体会，恐怕就朦朦胧胧，只知引申词义，不知其具体本义。
“开”，谁都知道，在这里是扩大、发展的意思。
“拓”，在这里应该读“唾”，但煤矿的口语都读“拖”音，表示进取、扩充的意思。
字形上，“拓”为左“手”右“石”，表示要用手与石头打交道。
这个字造的确实有生活，确实符合实际。“开拓”，就是用双手劈开前面的石壁，开通前进的道路，煤矿人叫做“打石门”。
煤矿里承担打石门的矿工，就是每天面对着石壁，“开拓”前进。
在煤田里布置采区，开拓、掘进是先行官，是豆腐刀，必须用豆腐刀把煤田分割成若干块段准备分区开采。开拓、掘进就是豆腐刀，开拓的刀一般是“打石门”，采区掘进的刀是“干穿层”。
打石门，就是在全岩的石壁面前，打出一个符合断面规格要求的岩石大洞，作为一个片盘的运输、通风通道。这个断面规格，宽度一般在5米以上，除预留水沟和人行道以外，还得可以并排跑开两列矿用电机车和矿用铁矿车；巷高为拱形，拱肩一般在2米以上，拱高半径也差不多与拱肩高度对等。巷道的岩石一般选在岩性坚硬发育完整密度较大的岩层里，开拓的方法，在没有现代化最先进的全能一次成巷合金牙盘联合掘进机的情况下，彩屯煤矿是靠打眼放炮装岩机耙斗机排渣的作业形式完成的。
在彩屯煤矿主井井底标高-米的一水平，岩石大巷于矿投产前已经开出。我现在来到彩屯矿时，已经完成了-米的三水平大巷，正在进行-米的四水平大巷的开凿。这四条全岩大巷，平均每条走向全长约米，比本溪煤矿年完成的-米电车道大巷全长米还要长出多米。还有，这四个水平的全岩大巷，靠竖井主井井底的暗斜井来贯通，这又是一千来米的下山大巷，也都是开拓工人开凿出来的。开拓区的、、、掘进队，就是负责在这些岩层里开拓前进，为矿井设置片盘采区而冲锋陷阵，充当采煤先行官。他们都是好样的，是英雄闯将，常年快速掘进，月月进尺超标。去年，、两队被煤炭部评为乙级上纲要队，丙级队。
他们的作业条件比建矿初期强多了，已经甩掉了耙子、簸箕，用上了机械化的装岩机、耙斗机。打眼、放炮、落渣之后，装渣节省了人力，提高了效率。装岩机就像地面的一辆小型铲斗机，司机站在机车旁边手按操作电钮，机车在巷道中间的轨道上前进、倒退，机车前面的铲斗把装进铁铲斗里的矿渣扬起，翻到在机车后面的空矿车里；耙斗机是利用钉在岩石掌子面里的铁销子滑轮往复钢丝绳，拉动铁耙斗，把矿渣拉上机车上面的铁槽内，装进后面的空矿车里。这两种装渣机器，前台只需要两三人作业：一人司机操作，一人协助装渣，一人设备维护；后台需要几人推放空车、重车反复倒腾装渣、运渣，如有条件，还应有电机车车头跟着配合，这样才能提高装渣、运渣的速度。
除了注意悬顶重大隐患防止落石伤人之外，由于放炮、落渣、装渣、运渣等环节中岩尘飞扬，要求作业人员佩戴口罩，就是那种普通的白纱布口罩。岩尘飞扬的最甚时刻还不是上述几个场景，而是在“干打眼”过程。每个工作面大规格要打三四十个一米三四深一厘米直径粗细的炮眼，凿岩机打出这么多的眼孔，得释放多少岩粉在封闭的工作面上飞扬？按规定要求实行“水打眼”，减少粉尘飞扬。但自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本溪煤矿首先试行水打眼，即湿式凿岩，六十年代才在全局推广。实际推广中是“推而不广”，到七十年代，本溪煤矿、彩屯煤矿的开拓、掘进作业仍然经常有“干打眼”作业的问题。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有时水路出毛病，耽误事，工人反复折腾嫌麻烦，弃之不用；另一方面是工人、干部对岩粉危害认识不足，只顾眼前任务，忽视自身防护。那白纱布口罩能防多少粉尘？就这，还很多都不戴。特别是前几年搞“大会战”，四班交叉作业，高指标，重负荷，抢“红旗”，拼“精神”，一个小班打几遍眼，一遍眼几台凿岩机头同时“干打”，粉尘浓度对面不见人。那粉尘中的“矽”进入人体肺部不能分解，只能凝固在肺叶上，最后变成响当当的“固体金属肺”，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你说可怕不可怕？长期打石门的人，已经有多少患了矽肺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在我们到达工作面现场的时候，看见掌子头的工人正在紧张的忙碌。得空时，我们和他们唠起粉尘，唠起劳动保护，他们说，这茬子工人不愿意干打眼，要求用水打眼，对自己保护的意识增强了。我说能够彻底杜绝干打眼么？他们笑了，说要说绝对保证还做不到，打到一半，没水了，怎么办？还得干打，得完成当班任务啊！
升井以后，我们来到开拓区区部。
开拓区区部在福利楼南广场这边的一楼西侧，东侧是矿救护队。福利楼南、北两面的一楼正中间都有大门，都可以进入楼内所有楼层和房间，只不过从南面大门进来，上二楼，才是北面大门进来的一楼，说明楼层是北二南三。这座大楼年底竣工，在它的北大门门脸最上方墙壁上，有一个用混凝土雕饰的纪念徽章，徽章里面是两把锤子锤把交叉的图案，下边凸起四个阿拉伯立体字“”。两把锤子图形，一把是两面平头的锤子，表示是石匠所用；另一个是一面平头一面扁嘴的，表示是瓦匠所用。两把锤子形状，表达了那时手工劳动的特征；两把锤子交叉，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煤矿作业注重土石建筑。我清楚记得，彩屯煤矿在投产的时候，还给矿工每人发放一套带有帽徽肩章的蓝哔叽布矿工服，作为投产纪念。我小时候特别喜爱父亲那顶“矿工帽”，不是后来我下井戴的那种安全帽，而是蓝哔叽布做成的就像现在的警察帽平顶圆边亮檐帽，正中还有一枚像福利楼水泥徽标图案一样的帽徽，戴上显得特别精神，只是我的脑袋小，大盖帽在头上直咣当。
福利楼前后开门，南门一楼的正中间，有个小更衣室和小浴池，是和本溪煤矿小浴池一样，是给矿领导和外来客人使用的。在当初建矿时，这里是给来矿的苏联专家和陪同专家的矿领导洗澡、更衣用的。后来撤走了专家，这里就变成了矿领导和接待来客的专用浴池。
和开拓区的领导、工会人员谈劳动保护，观点上是高度一致的，但同时又都对在实际生产中如何尽善尽美地落实劳动保护要求，感到棘手。交谈中，我们都持有这样的疑问：过去，战争年代，杀敌立功，立功授奖。现在和平年代，建设时期，还需要这种“拼命”方式么？保护人的身体健康、生命安全，减少和杜绝危害，保障人民群众生活美满幸福，应该是根本宗旨。生产竞赛，对于一个大面积的人群来讲，是一种刺激，不论来自精神还是物资，都是激发人的欲望，求得心灵慰藉或物质占有。但如果这种外来的刺激过多、过频、过强，导致受刺激者“忘我”的去“拼命”，造成大批人提前、过度的体力透支和器官损伤，其后果不是致残，就是早亡。而这样的后果，恰恰违背了保护人民生命、健康，保护我们黑哥们人身安全的初衷，违反了我国1年就制定颁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保险法》和燃料工业部的《煤矿技术保安试行规程》以及后来制定、修改、颁行的《煤矿安全规程》的精神实质。
我们都觉得，文革以来，推行极左路线，只顾要煤，不顾矿工健康和安全，造成伤残不断，损害了国家形象，荼*了百姓根本利益。这样的事情，我们需要冷静思考，妥善处理。“多出煤”，从国家层面是需求；“出好煤”，从保护角度是意愿。怎么能够既能多出煤，又能保护好出煤人，这真是一个需要上下都得认真对待的原则问题，既有领导的把握，又有工人的自觉。人向自然界索取，不可能没有消耗。国家对煤矿百万吨死亡率有控制规定的比例数字，对伤残、职业病也有控制指标，突破了这些控制数字、指标，单位领导最次是挨批评脸面无光，严重者丢官去职或降薪受罚，更甚者绳之以法，身陷囹圄。所以，有的基层领导对于发生的伤亡事故，采取欺上压下的错误方法，对上或隐瞒不报，对下或压制不认。隐瞒不报，遇到官僚主义或官官相护的情况，可能会隐瞒一时；压制不认，老实巴交者忍气吞声自受痛苦，倔强较真的就不甘屈辱申诉上告甚至铤而走险，给单位造成矛盾，给社会造成影响。
我对老石说，如果都严格执行经过科学计算的吨煤工效国家规定，不再强求高指标，或许能够破解劳动保护工作上生产与安全的难题？
石祖文说，那也不一定，还有其他不确定因素触发这个难题。
我说，确实难。
一五九
听闻瓦斯爆炸的井下工人家属
（网图，仅作示意）
林盛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牺牲36名矿工弟兄，骇人听闻！
这是我刚到彩屯煤矿矿工会不久时，5月14日，矿安监处召开紧急会议，向我们传达的。要求大家从中吸取教训，采取得力措施，严防瓦斯煤尘爆炸事故发生。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我和王清林开完会后，马上召开全矿区科厂队工会主席会议，通报这起事故，对大家做好劳动保护工作提出了几点新要求。
瓦斯，是煤矿井下所有*气的总称，它包括沼气（甲烷）、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硫化氢、二氧化硫、氮、乙烷、乙烯、氢等气体，其中甲烷含量最高，达80%以上，所以，一般所说的瓦斯，就是指沼气甲烷。沼气据说是与煤同时生成，生成时每吨煤里原有立方米以上的沼气。在倾角大、煤层浅、顶底板透气性好的煤田，保留下来的沼气就少，反之，煤层中沼气的含量就大。按照吨煤开采瓦斯涌出量划分，本溪煤矿、彩屯煤矿都是10立米以上，属于超级瓦斯矿井。林盛煤矿是什么级别的瓦斯矿井我不知道，但在一个工作面一次爆炸死亡这么多人，我估计不是煤与瓦斯突出的级别，至少也是高瓦斯矿井。
瓦斯无色、无味、无嗅感，比重比空气轻一半还多，愿意在顶板集聚。所以瓦斯观测员用观测器检查瓦斯，首先检查顶板最高处，看看瓦斯浓度多少，基本就可以断定周围环境瓦斯含量。林盛煤矿这次瓦斯爆炸，是5月13日发生在东翼南三道十二煤的一个上山工作面，估计是下边的瓦斯都集聚到这个上山来了，而通风设施效能没有发挥作用，没有及时稀释超过控制标准的沼气浓度，遇到明火而引起的骤然爆炸。
这个事故发生，在听到这个噩耗之后，我的第一反应，也同所有正常人一样，首先想到自己的亲人、朋友生命安全。通过矿调度、安检科，我了解到这是一个采煤区发生的事故，死亡的职工都是采煤队的。究竟都有谁，有没有我熟悉的人，有没有我们本溪煤矿调转过去的朋友，不得而知。我担心姜颜智、何平、梁德超、吴业喜等人的状况，想打电话问询，矿工会只有主席室有外线电话，不许别人打。而矿内电话想要外线，没有特批，电话班不给转外线。没办法，等着听消息吧。过些天，消息从不同渠道慢慢传过来，说我关心的几位熟人都没有事，而这个采区的区长高贵全却被抓走了，说他负有重大刑事责任。高贵全原来是本溪煤矿柳塘三区采煤队队长，从二区带队过来合并到三区，与支部书记付庆胜搭班子。我在三区时，对高贵全的印象很好，很深刻，他年龄可能比我大个八九岁，中等个，体型适中，肌肉结实。他也是个小白脸，大眼睛，从来就是精神饱满，作风干练。他平时话不多，班前会布置工作简单明了，从不拖泥带水。他的最大特点，就是对采煤班的号头、产量、进度、设备、配合、协调等涉关他采煤队方方面面的业务工作心中有数，了如指掌，有人说他“肚子里有账本，能掐会算”。区里开会，研究产量、工作，他的发言，思维缜密，逻辑性强，别人很难挑出破绽。我在宣传部报道组值班时，经常和他打交道，请他介绍采煤队的一些情况，他从来没跟我摆过架子。后来我到矿工会，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转去红阳一矿的了。听到说他在这次事故中负有重大责任而受到法办的消息，我真为他惋惜。我为瞬间逝去的36名黑哥痛心，为新矿发生这么大的事故震惊，也为理应有更大发展的高贵全失落惋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老话应验在他身上了。
这事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我向清林请了一天的假，登上了开往苏家屯的火车，再转乘通往林盛煤矿的专线小火车，来到这座新建单位。年底到年底差不多一年时间，我在红阳一矿（后期改叫林盛煤矿）本溪斜井留守处工作，也算有林盛煤矿的一年工龄，当了一年的林盛煤矿的“黑干”，今天终于到这里来看看我一年工龄的新矿尊荣。
下了小火车，脚下是平原大地，两旁田野连片，人烟稀少。走到矿区，觉得也冷冷清清，没有本溪煤矿和彩屯煤矿那样熙熙攘攘热闹景象。毕竟是新建矿井，若想形成本溪煤矿、彩屯煤矿的气势，恐怕还得若干年吧！本溪煤矿、彩屯煤矿建矿当初，不也是这般模样？
闻讯赶来接我的何平，已经是林盛煤矿质量科科长了。他招呼一帮好哥们，其中就有梁德超，请我到附近集市里一家饭店午宴。老朋友几年分离，一朝相聚，格外亲热，好不兴奋，大家痛饮几杯，共述衷肠。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当晚，我住在师傅姜颜智家，他现在是林盛煤矿开拓区区长。白天下井，晚上陪我聊天，尽叙分别之情。
他们在生活区，都分到了楼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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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振兴老工业地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