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托海——这个闪着光的名称，一直留在我们的记忆里。虽然在我们已经年迈，但那个承载着我们青春岁月的小镇，仍然记忆犹新，每每提到它都倍感亲切，难以忘怀。
可可托海镇位于*维吾尔自治区北部富蕴县城东北48公里的阿尔泰山间。三十年代初，这里是游牧区，额尔齐斯河从镇中穿流而过，当时河两岸山清水秀，苍松、翠柳、白桦交错葱郁，由此，哈萨克族牧民称之为“可可托海”，语意为“绿色的丛林”，这，便是可可托海镇名的来历。
图1：.6.杨漪珍在额尔齐斯河边
图2：.6.陈栋在额尔齐斯河边
这座美丽的小镇，不仅成了我们踏上工作岗位的第一站，也是我们人生中事业和生活最艰苦、最辉煌的一段岁月。
我们俩是大学同学。我叫陈栋，我爱人叫杨漪珍。她是上海人，年出生；我是江苏人，年出生。
图3：年，陈栋和杨漪珍合影
年，我们一起毕业于武汉中南同济医学院，也就是现在的同济医科大学。我学的专业是皮肤科，杨漪珍学的是放射科。
图4、图5：杨漪珍、陈栋的大学毕业证书
我们大学毕业时，国家实行的是毕业生统一分配的*策，号召同学们服从国家分配，“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当时，杨漪珍被分配去*，因为那儿急需要放射科的医生。杨漪珍响应*的号召，服从国家分配。她的行动赢得了领导和同学们的尊敬。当时我们俩正处在热恋之中，为了这层关系，我决定跟随她去*支边。年5月，我们带着建设边疆的初心和年轻人报效祖国的激情，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奔赴*的征程。临行前，我们俩都没有回家和父母家人告别，便带着简单的行李，在大家热烈的欢送中，和三位同学一起踏上了去*的旅程。当年，火车只能通到兰州的武威。从武威开始，我们每天就开始换乘敞蓬汽车，奔跑在戈壁滩上。这戈壁滩，要么千里无人烟，一片荒凉。汽车开过，*沙尘土飞扬，飘撒下来，弄得人满脸满身都是*土；要么朔风凛冽，寒风刺骨，即便穿着棉衣棉裤，人也冻得瑟瑟发抖。吃，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让我们这些南方人初次尝到了北方食物的滋味；睡，是茅舍土炕，炕上垫上稻草，打开自带的铺盖，和衣而卧；上厕所，更是可以无所顾忌，因为这偌大的戈壁摊，就是卫生间……这一路，我们经历了北方气候和自然环境的严峻考验，经历了半个月吃喝拉撒睡的痛苦煎熬和艰难跋涉，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乌鲁木齐，到中苏合营有色金属公司报到后，杨漪珍和我被分配到公司的下属单位——医院工作。医院mA的医用诊断X射线机正在等待着操作它的放射科医生的到来。
当年的医院医院，医务工作者约百人，各民族的人都有。医院的建筑以平房为主，床位约张左右，设有内外科、妇产科、口腔耳鼻喉科、皮肤科、检验科、药剂科、理疗科。随着杨漪珍的到来，医院又增设了一个新的科室——放射科。
图6：.6.医院X光室门口
医院的服务对象，主要是矿务局的职工和家属，也向镇子周边的农牧民开放，诊治一些常见病，像外伤、骨折、急腹症、妇产科、矽肺以及各种传染病，其中很多病症都需要透视拍片来协助诊断，这就使得放射科的建立和X光机投入临床使用迫在眉睫。作为一名学放射专业的医生，杨漪珍报到后，便医院放射科的筹建创设中。可是，医院放射科实习时，也只是跟着上级医生看看X光片，写写诊断报告，放射科的其他业务，比如洗片之类的，那是有专门人员操作的。而医院的放射科却是一张白纸，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相关的专业工作她也要靠自己来摸索和试验。工作虽然是千头万绪，但首要的，是要把X光机安装调试好。于是，杨漪珍在矿务局的工程师蔡祖风同志的帮助下，很快让X光机运行起来了。之后，又建立起了暗室，配制了显影液，自学了洗片和阴干等专业操作。
图7：杨漪珍在为病人透视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杨漪珍已经能洗出清晰的X光片了。
图8：杨漪珍和陈栋在办公室看X光片
图9：陈栋在X光室看报
放射科是建立起来了，可不能总是一个人唱独角戏吧。培养专业的X光室医生成了头等大事。在医院领导的支持下，杨漪珍先后带出了好几位放射科的骨干。像汪厚坤（男）、李金枝（女）等医生。他们都是从一点都不懂，到后来能熟练地操作机器，最后，成为了能独挡一面的专业的放射科医生。与此同时，杨漪珍还起草建立起了放射科的一系列规章制度，像工作流程、机器维修、X线防护、资料档案等等。
为了保障临床工作的需要，杨漪珍常年坚守在一线岗位，无论白天黑夜，总是随叫随到。记得当年，矿务局劳动卫生科张春茂同志安排开展对矿工的矽肺普查。要确诊矿工是否患有矽肺的关键，就是要拍肺部的X光片。在这次普查中，有多少矿工，X光室就拍了多少X光片。放射科在矽肺普查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诊断作用。50年代，是个天灾多、饥荒严重的年代，杨漪珍在放射科检查中发现肠梗阻的病人增多了，很疑惑。她向患者们详细地询问了病史，才知道，这是和患者吃整粒的麦粒不消化有关。因饥饿导致的病例，这在当时的文献上也是较为罕见的。此外，放射科在临床的胸部透视、钡餐造影、颅脑损伤、骨折外伤等的检查方面，也发挥着重要的参谋诊断作用。
杨漪珍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还经常协助外科抢救骨折患者，像整复骨折、上石膏，常常一干就是数小时。最令人难忘的病例就是当年有色局*委宣传部部长许国兴同志，他在骑马下矿井视察工作的途中，因马被惊而摔下后，又在戈壁滩上被马拖行一公里左右。当时头颅X光片检查显示大脑严重挫伤，人已陷入昏迷。经外科医生的奋力抢救和王碧霞等同事的特别护理，许国兴同志在昏迷36天后终于清醒了过来。身体也逐渐恢复。这个病例，创造了医院抢救和治疗上的奇迹，医院的名声陡然大振。
50年代后期，在医院有着一支年轻的医疗团队，都是从全国各大院校派来支持边疆建设的大学生，像内儿科的薛如璿是河南医学院毕业的；外科朱居敬、魏兴诚，内科刘铎祖是兰州医学院毕业的；口腔科医院口腔系毕业的；皮肤科陈栋、放射科杨漪珍是武汉中南同济医学院毕业的。
图10：年，医生和护士们的合影；
图11：.6.医生和护士们的合影，陈栋抱着8个月大的大女儿
我们这帮年轻人朝气蓬勃，敢闯敢干，虽然各有的专业，各有各的擅长，但是，在当时缺医少药的医疗环境中，无论哪个科室需要，大家都会听从院长的指令，去那个岗位上坚守。像外科的兼做妇产科、内科的兼看儿科、口腔科的兼看五官科，放射科的到处打杂……这都是常事，而像我这个皮肤科医生，更是被当作全科医生使用。我经常巡回医疗，到选矿场给矿工们看病。比如在2号矿井，我就下到过百米深的矿井。在那儿，看见矿工们打钻时粉尘弥漫，隧道里雾茫茫的一片，对面都看不见人，工作环境相当地恶劣。可见，矿工们患矽肺，严重的环境污染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在医疗工作中，我也见到了一些特有病种，它们是和*的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相关的。像斑疹伤寒，就是由虱子为传染源的。*寒冷，需要穿皮衣皮裤，可皮毛里面很容易滋生虱子，人们也习以为常。刚开始，我们医生也不了解斑疹伤寒，所以常常会出现误诊。还有电光性眼炎。*冬季的时间比较长，从九、十月份入冬，到来年的五月份，几乎都是冰天雪地。严重的光辐射刺到眼部，就会发生电光性眼炎。还有冻伤，也是和寒冷有关。严重的冻伤还会造成截肢致残，相当残酷。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高海拔的高山帐蓬去巡诊，巡诊完成后就下起了暴雪。如果大雪封山，我们就下不了山了。没办法，只能戴上皮毡帽，穿上皮大衣、皮毡靴被迫步行下山。我们在冰天雪地中不知跋涉了多久，等回到家中我才发现，两个大腿根部的淋巴结竟肿得如鸡蛋一般大，这才感到疼痛难忍。这一经历，令我终身难忘。
当年，进工地、下矿井，为一线的职工们做健康服务，是我们的日常工作。比如药剂科的张亿芹，主要是保证药品和器械的采购；总护士长刘树一、高富林带领着一支护理团队，有金淑华、曹杏风、彭翠芳等人，他们主要负责做好全院病人的护理工作；化验室的主任叫宋世杰，他带领着朱明星、亚可夫开展各种化验检查；妇产科的助产士孟悴华则接生了很多各民族妇女出生的婴儿。后来，医院又相继来了更多的大学生，像内科的陈玉根；妇产科的王延申、牟维丽；眼科的谭顺昌；内科的王建国，还有从上海来的劳彩英、王碧霞；江苏来的刘振祥、刘其智，以及从部队过来的支边青年和转业*人。
图12：.7.医生和护士们在菜园里愉快地劳动；
图13：.7.医生医院菜园里欣赏自己种的劳动果实：萝卜
记得当年在有色局卫生处任处长的是任秉瑞，朱居敬是医院的前任院长，我是继他之后的后任院长。
图14：陈栋和朱居敬在额尔齐斯河边
在我任院长的时期，全国形势变化很快，我们经历了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的全过程。之后，群众运动也是一个接一个：反击右派、红专辨论、反右倾翻案风、四清运动……一系列的运动加上三年自然灾害，让我们不仅在艰苦的生活中倍感煎熬，在思想上、*治上也经受着极其严峻的考验。
图15、.6.杨漪珍在矽肺、慢性病疗养所前留影；
图16：杨漪珍在雪山下留影
虽然生活艰苦，工作干扰也很大，但不管是当普通医生，还是当院领导，我始终坚守着奔赴*的初心：我们是来建设边疆的，是来为人民服务的，不管多困难，我们都要把患者服务好，把医院建设好。在上级领导的指导下，在我们全院医务人员的共同努力下，医院从小到大、从弱到强，逐渐发展壮大。而我们这些从内地支边的年轻医生和护士们，医院一起成长了起来，都能独立完成像腹部手术、剖腹产、危重病人抢救这样复杂的医疗工作，成长为成熟而有经验的临床全科医生。医院的发展中迅速地成长了起来。从医院，到医院调任哈密，这十年间，在*的培养教育下，她从医学院毕业的学生成长为有丰富临床经验的放射科专业医生；从单项技能的医生，成长为全科类医生，也将放射科从一个单一的科室，变成帮助多科室进行临床诊断急重疾病的有力助手；从一个刚离开学校不久的大学生，成长为一名放射科的老师，以师父带徒弟的方式，医院放射科的基础骨干力量。
图17：.6.杨漪珍额尔齐斯河边
从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员（年经刘树一同志介绍入*）。
图18：共产*员纪念徽章；
19、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日留影
医院职工成为*维吾尔自治区劳动模范。
图20：劳模证书；图21：劳模证书内页和证明；
图22：劳模徽章；图23：杨漪珍当年获奖后的留影
当然，除了事业上取得的成绩，我们俩的个人生活也发生了的变化。我们从单身到组织家庭、生育子女，杨漪珍也从一位单身女青年成长为孩子的母亲，成为一位和谐家庭的女主角。
图24：年大年夜，杨漪珍在婚房留影;
图25：陈栋和杨漪珍的结婚证书
虽然我们在生活上有了变化，工作上也收获了成绩，可*的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对我们南方人来说仍然是非常严峻的考验。就拿气候来说吧，*的冬季长达七个月，一下雪，雪的厚度就没到了膝盖处。一般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是先用斧头把封在门上的冰砍掉，否则，连大门也出不去；然后，就要去清理铺在路上的厚厚积雪，否则，人没法走，车也没法通行。像平房顶上的积雪，一般下过一两次大雪后也要爬上去及时清扫，否则，连屋顶都会压塌的。冬季，人外出，基本上每个人都要配备全套的皮装备：皮帽、皮大衣、皮裤、皮毡筒（用驼毡做的高帮靴子）和皮手套。说到吃的，混着沙子的面粉则是大家的主要食粮。这样的面（或者是玉米面等粗粮面粉）做成馒头、饽饽、窝头、面条、面疙瘩等，是大伙一年四季的主食。新鲜蔬菜基本是绝迹的，能供应的只是大白菜、土豆和萝卜。一般每家或几家拼用一个菜窖。所谓菜窖，就是在地下挖一个深一点的洞，洞口小一点，能下去一个人的大小就行；洞底大一点，可以放过冬的菜。每家都把家里的过冬菜放在菜窖里，吃的时候，就下去取一点。三年自然灾害时，魏兴诚夫妇学习南泥湾的精神，在自己的房前屋后开荒，种上了青菜等蔬菜，一时还被传为美谈。其实，除了菜窖储菜，家中的房门也是天然的冰箱。为了保暖，*的房门都是双层的，在两层门的中间，可以挂一些冻肉、冻苹果之类的，不仅可以冰冻食品，而且取用也方便。说到主食，在*，大米是名副其实的宝贝，每家仅定量供应一点点。大女儿出生后，我们就把这点米留给她吃，算是我们父母能给她的最好的美味佳肴了。荤菜方面，基本上没有新鲜的猪肉，偶尔有些冻猪肉供应，对我们南方人来说算是开荤了。*的特色是吃羊肉，像手抓饭、羊肉串之类的，可我们就是吃不惯羊肉，所以，能吃的荤菜便是少之又少了。于是，我们也在房门口垒了一个鸡窝，养了一窝小鸡。鸡长大了，母鸡每天能下蛋了，让我们喜出望外：终于能吃上新鲜的鸡蛋了。于是，每天喂鸡，去看鸡有没有下蛋，不仅成了全家人的任务，也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说到住，在零下20-30度的时空里生活，外面冰天雪地，室内必须烧煤取暖。煤炉有管道，管道连着一个火墙，靠着这个火墙，来保持室内能有一些温暖。说到*家庭用的交通工具，也是很有特色，那就是爬犁。它是用两根木杆当辕子，一端高高翘起，另一端触地，平直的部分钉上横杆，加上支柱，做成类似于车厢的样子，可以坐人，也可以装货；可以用马、用狗等动物拉，也可以由人拉。爬犁有辕有底，没有轮毂，靠着两根光滑的木杆在冰雪地上滑行，是当地人应对冬季漫长、道路雪多冰厚这种自然环境创造出来的便捷工具。我们家也做了一个小爬犁，用来接送女儿。大女儿出生后，因为工作而无法照顾，便把她托在一位山东大妈的家里。每次接送她，就是靠这个小爬犁，轻便而实用，算是女儿小时候的“宝马车”了。*极其艰苦的生活，锻炼了我们的生活能力，也养成了我们勤俭节约的习惯。这段20年的经历，是我们用最好的年华铺就的，令我们刻骨铭心。
图26：.6.医院后山留影；图27：.6.医院后山留影
我们这一代人，把青春献给了*，把风华正茂的岁月献给了可可托海，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是感触万千。
图28：.6.医院后山留影
图29：.6.医院后山留影
时光荏冉。转瞬间，我们都已到了鲐背之年。在年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纪念日里，也是在我90周岁的这一年，我荣获了由中共中央、国务院、国家*委联合颁发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图30、31、32、33
这是国家给予我们的荣誉，也是国家对我们所奉献青春、做出贡献的最高褒奖。能在耄耋之年荣获殊荣，我们深感欣慰。
90岁的年华里，*可可托海，是我们个人生活的起始点，是我们为人父母的起始点，更是我们工作、事业成长发展的起始点。我们把人生最灿烂、最美好的年华留在了*，留在了可可托海。如今，看到祖国如此强大，*如此美丽，可可托海也成为世界地质公园、第一批中国特色小镇，我们非常欣慰。
图34、35：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日
（年10月）
因为这里面，有我们付出的辛勤劳动；有我们流下的汗水和泪水；有我们用身体健康付出的代价；有我们个人为国家的建设奉献出的绵薄力量。更重要的，有饱含着我们救死扶伤的闪光理想和建设*的雄心壮志！
*可可托海——这个闪着光辉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我们的心中！
作者简介
陈栋，男，年出生于江苏。年5月毕业于武汉中南同济医学院（现同济医科大学）皮肤科，分配到到中苏合营有色金属公司医院工作，后任院长。
来源：可可托海稀有金属国家矿山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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